電影《挪威的森林》的光影敘詩／蔡雨杉

一段悲戀，在成年的追憶中，經由回憶細品反覆發酵，敷彩剪輯了過去，當時的情緒是否已然遠去?抑或奪胎再現?曾幾何時，我們竟然硬生生地接下這枚快速直球，活過好些年來到今天。《青木瓜的滋味》的陳英雄導演正是其中的一人。

    陳英雄在1994年讀了法語版《挪威的森林》後，進入那片村上春樹親密傾訴的迷林中，在其中發現己身也擁有主角渡邊徹的特質，而開始專注於構思如何以影像呈現這份共鳴的感動。2001年拍攝《夏天的滋味》訪日時，向製作人小川真司透露改編的意向，03年小川再次確認其決心不變後，陳英雄終於得以在2004年會見村上春樹。村上春樹爽快地表示只要劇本OK，一切好談。06年秋天草稿完成後，村上本人細心加註，將台詞口語化。其中擔當渡邊徹一角的松山健一則表示想保留原著口白，幾經磋商後，村上便完全抽手。08年7月公布電影即將開拍，09年開拍並奇蹟似地得到披頭四《挪威的森林》原音的使用權。越裔法國導演陳英雄挑戰世界暢銷小說，為此一口氣下了許多賭注。

    在威尼斯影展之後，耶誕季節上演之前，陳英雄在《Harper's BAZAAR》《Cinema★Cinema》《CINEMA SQUARE》等雜誌策劃的對談中，大讚松山健一感性細膩、詮釋渾然天成，直呼下對注。對此松山回禮表示，陳導抽象的指示、如「像貴族般跌跤」，反而帶給他靈感，使他成功在自然的演技中還能融入意義。並鬆口回想當初對於導演要求聽他提供的樂曲時曾感到懷疑。然而，在普魯斯特的同性情人、雷納爾多・哈恩以及門戶合唱團的旋律催化下，演員們因此順利到位，且當男主角渡邊心中產生斷裂時，音樂也嘎然而止的操作絕美莫名。

    話鋒一轉，兩人提到印象深刻的逸事。信賴演員的陳導，為了在一場女主角直子與渡邊漫步草原的場景中，描繪直子的性格與渡邊的無力，鋪設120 公尺的攝影軌道，只用3個鏡頭拍攝360公尺長的對話。座落於兵庫縣神河町的峰山高原Relaxia森林裡，演員在快步的喘息中表達難以放手一愛的情感張力，靜謐中有激情。這個瘋狂的行徑，經過攝影師李屏賓的認同，得以完成。陳英雄表示他每每有撫慰滿身傷痍的直子的衝動，但礙於導演身份不得破壞這份哀傷氛圍。不過卻不會想安慰渡邊。原著中渡邊與人保持距離的異常溫柔過於完美，陳英雄刻意讓松山講粗口增添人性。他認為村上春樹表現了人性十分隱微的情動。渡邊對於無法救助直子而懷抱著罪惡感，因而無法向綠表達愛意。而透過與玲子的交合，解救了玲子，同時也將己身由自責中解放。

對於周旋在諸女性之間此一設定，松山健一則有獨自的見解。在時尚雜誌《ELLE JAPON》《Harper's BAZAAR》和電影雜誌《CINEMA SQUARE》中，他強調劇中渡邊從來不是核心角色，而是個旁觀的第三者。不僅配合直子的聲調說話，而且十分意識著綠所喜歡的說話方式。再者，他無法介入直子和Kizuki之間，甚至於直子和玲子之間，在在定位他第三者的角色。並直陳其實合直子與綠為一體的女性最為理想。再者其中展現的5個人的戀愛觀中，浪蕩子永澤的女友初美，其死心塌地的價值觀看似切合實際，卻離我們最遠。

以《火線交錯》獲得奧斯卡最佳女配角提名的菊地凜子，18歲時初讀村上作品，便是由《挪威的森林》入門。深受危險而美麗的直子所吸引。自薦飾演直子，雀屏中選後興奮難耐。表示願以最大的誠意詮釋以各種面貌活在讀者心中的直子形象，那種擅自關閉自身的浮游感。並認為因為無法完成，愛因而美麗。

劇組中最年輕的水原希子飾演天真爛漫、生氣盎然的小林綠。雖然導演全然破壞了她過往的表現模式，諸如走路與說話的習性，但還是十分感謝導演因此替她開發了模特兒之外的演出方式。而陳英雄最讚許的是希子勇敢挑戰綠的輕盈開朗卻又深刻堅強的形象。此外，他也提示飾演玲子的霧島Reika纖細有才華，在床戲前後展露了大膽的變化。而電影中最後的一個特寫鏡頭則獻給完美的戀人、飾演初美的初音映莉子的美妙才能。

而《蛇信與舌環》的高良健吾則飾演一直活在劇中角色心中的Kizuki­，因為這次需要透過翻譯溝通，所以索性遵照導演抽象的指示，不做多想，單純地演繹「爛掉的桃子」(《CINEMA SQUARE》)。另一位男性角色孤高而陰鬱的永澤­=玉山鐵二，則呈顯了導演所要求的冷峻優雅，復加上自身的詮釋。雖然相對於渡邊的徬徨，許多讀者喜歡永澤絕不動搖的人生觀，但玉山習慣在腳本中看出角色的潛在欲念，予以血肉(《Libertines》)。

    111天的拍片期間，陳英雄超越語言，直覺判斷演技優劣，隨機微調，並透露最後還想見到直子所以讓直子再次登場。並用渡邊爬上樹梢的鏡頭，傳達與人生和解的意旨(《Harper's BAZAAR》《日經entertainment》)。筆者認為這與村上春樹新著《1Q84》Book3有所共鳴。村上春樹將沉澱20年的60年代回憶寫就《挪威的森林》，陳英雄則在80年代小說出版之後，又隔20年的今天，為這段兩度被開封的記憶，捨去成人後的渡邊追憶，拋開懷舊情緒，刻畫出現下年輕心靈的悸動。

（原載於《大人的村上檢定》(台北：聯經，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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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來源：蔡雨杉、《挪威的森林》電影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