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港澳庶民飲食文化(一):上茶樓/茶餐廳,剪日光!

日期 2023.5.5
文:旅讀

在新加坡小販文化入列聯合國非遺名單以前,香港早有團體倡議提報「港式茶餐廳文化」申遺了。 其議案內文是這麼說的:在戰後難民社會,利用殖民地管治的歷史機遇,融合中西文化餐飲特點,建構具備特色的民間飲食文化,成為集體回憶。──上述對於茶餐廳的描述,有幾個關鍵詞:難民、殖民、中西文化,乃至集體回憶。點選諸多美食網紅推薦文章,每每出現「讓人一秒飛到香港的茶餐廳」一類斗大標題,詳細閱讀以後發覺,文中介紹的竟是腸粉、春捲與馬來糕,不免覺得匪夷所思。然而,這也怪罪不了網紅功課沒有做足,因為餐廳名稱確實白紙黑字寫明了是「茶餐廳」。只能自我安慰,這是茶樓/茶餐廳跨海來臺以後的混血成果,能在單一場域吃到叉燒包配鴛鴦,對於多數臺灣民眾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思議臺派茶餐廳 然而在粵港澳一帶,如果一間餐廳能夠叉燒包配鴛鴦、蘿蔔糕配齋啡,一般而言我們是不會去的。箇中癥結在於,茶樓是茶樓,茶餐廳是茶餐廳,而後者不同於前者的重點正是:難民、殖民、既中且西。 於是,那些一望即知是華人「原創」食物:蒸籠點心如蝦餃燒賣、煎炸點心如芝麻球鹹水角、主食點心蓮蓉包珍珠雞,以上通通不該出現在茶餐廳裡頭,因為它們既不難民也不殖民,絲毫沒有西方色彩。畢竟,茶樓是廣東土生、香港土長的粵人飲食模式,早在清朝以前已經存在,只是當時不叫茶樓,而有茶寮、茶館、茶居種種名稱。 那一輛輛推進回憶的車仔 小說家王安憶以為,若要見識最純粹最精要的上海世故,那麼非得鑽入那些不為人知的弄堂當中不可。如此說來,若要見識最通透最練達的香港人情,那麼就得起個七早八早上茶樓去,而且是有「推車仔」的茶樓。在這裡,推車仔指的並非大街上的流動攤販,而是穿梭在桌椅人龍之間、隱身在蒸籠熱氣背後,由阿姐們(注)駕駛著,一面吆喝蝦餃燒賣一面談笑風生的點心餐車。

除了「集體回憶」共通以外,茶樓與茶餐廳完全是兩套系統。同樣飲茶,前者飲的是中國茶,普洱壽眉;後者飲的是西洋茶,檸茶奶茶。然而,茶餐廳又是怎麼和難民、殖民連結起來呢? 它的前身,要回溯到上世紀初的冰室。由於五口通商緣故,廣州連帶引入包括冷飲在內的西方文化,兼之嶺南炎熱氣候推波助瀾,從而有了專賣小店。轉移陣地落腳香港的冰室,則是除了冷飲以外,額外提供糕餅麵包等等涼食,然而絕無麵飯種種熱食,因為按照當時法規,冰室領的是小吃牌照,不得開火,與所謂「餐室」不能混為一談。偏偏,五〇年代湧入大量難民以後,眾人為求自立更生,一些原先的冰室開始「暗渡陳倉」偷賣熱食,冰室餐室一而二、二而一,終於出現一個前所未見的嶄新詞彙:茶餐廳。──既賣茶,也賣餐。 不同於茶樓土生土長、清閒素雅(老港劇裡不乏叔叔伯伯起了大早、提著鳥籠飲茶的場景,星散著古玩收藏、垂掛著字畫捲軸,儼然老一輩文藝花美男集散地),茶餐廳則是大批難民為求安身立命、特意迎合工薪階層以利擴大事業版圖,從而模仿高級西餐特意推出的廉價簡餐。他們使用最方便的食材、最省時的方式、最親民的價格,端出一系列「華人想像的西餐」。

向茶餐廳買來十分鐘 由此觀之,茶樓與茶餐廳的區別,除了中國茶與西洋茶、廣東餐與假西餐、嶺南文藝阿伯與港島藍領勞工,還有時間感與依附感。 老派茶樓與其說是食店,多半更像鄰里首長敞開自家大門,邀請街坊故舊共聚飲茶的半私人空間。撇開香港日漸凋零的社區茶樓,澳門龍華茶樓櫃檯前一字排開的茶葉罐子,以骨感蒼勁的楷書寫下產地茶種,茶形茶香清晰可辨,就帶有童叟無欺的意味,有剛直,也有天真。而茶餐廳縱使天天登門、週週拜訪,也難遇到夥計與店員之間、客人與客人之間打成一片的時候,大家埋頭苦吃、埋頭埋單,點餐到結帳全程可能無須十分鐘。

如此一來,你能分得清楚茶樓與茶餐廳了嗎?茶樓賣的是一段時間,茶餐廳賣的也是一段時間。只不過──後者賣的是節省時間。

轉載自:《旅讀》2023年5月號No.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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